越一

如意,如意,随我心意

[风餐露苏] 乾坤定·春日宴 12

老费自从有了自己的药堂,时时勤拂拭,把这块地方收拾得一尘不染。卢凌风这会进去,却看见一摊的医书纸张零散摆着——那都是他从长安一路带着的药箱里倒出来的。

 

老费正忙着研究什么,看到卢凌风面上遮都遮不住的失魂落魄,也不多问,交给他汤药,另外又单独备了一份药粥,以及一包草药:“让苏无名吃完后,兰汤浴身,好好休息一晚。”

 

卢凌风强打起精神答应了。

 

他转身欲走,老费捏着一张发黄的麻纸,略有些迟疑地叫住他:“卢凌风,我问你个事。”

 

“你说。”

 

“这个…………你第一次标记苏无名,就是在长安鬼市,我家地洞里?”

 

卢凌风点头:“我和他第一次见面,他信期就发作过一次,我让他喝了我的血才止住了。”

 

“然后呢?”

 

“做了临时标记后,再过段时间我们不就一路南下了。苏无名信期虽不稳,我一渡给他信引,他也就稳定下来了。这你都知道啊?”

 

………………


老费似乎在一字一句消化他说的话,神色之凝重看得卢凌风也觉得提心吊胆:“苏无名身体怎么了?”

 

老费盯着他:“我跟你说过吧,苏无名若从未被标记过,一旦吸入不同的乾元信引,就会反噬他自身,对不对?”

 

他艰涩道:“那这句话,反过来说,苏无名只有被标记过,所以再接受同样的乾元信引,才不会反噬他。”

 

卢凌风眨了眨眼睛,有点没明白:“你,你是说?”

 

老费来回踱步,也在理清思路:“我师父给他解毒,是割开他的腺体,逼出毒素的,我全程打下手。等师父解完毒,我好奇问了一嘴,作为坤泽,日后他若和人结契,会不会受影响。”

 

“师父说的很明白,寻常坤泽若无结亲乾元,只作临时标注就可以度过信期。可苏无名要想度过信期,只有体内接纳过乾元,才能接受这名乾元的信引安抚,否则再接受任何乾元的临时标记,都会发生排斥。”

 

“我私下问了樱桃,苏无名和她相伴五年,每次信期都是靠师父留下的药方子度过的,苏无名从没有借她来临时标记。标记他的,只有你——或许,你对他,不止有临时标记。”

 

卢凌风忽然惊悟过来,手一松,药粥摔个粉碎。

 

费鸡师捏着药王在十年前给他的苏无名脉案,重若千斤:“可奇怪就奇怪在,我给苏无名把脉无数次,他根本没有成结标记的迹象啊?

除非…………除非他曾洗髓伐骨,把终生标记解除过。虽然解除,但他已经吸收过你的信引,所以在若干年之后再被标记,才不会发生排斥。”

 

老费从自言自语中醒过来,转头望着呆若木鸡的卢凌风:“你真的不记得自己和苏无名……那个过?”

 

卢凌风脸上一副迷糊恍惚的样子:“我,我以前根本就不认识他……”

 

话说到这里,他才仿佛突然被惊醒。顾不得汤水淋漓,卢凌风抓住老费:“十年前,十年前春日宴上,我被人告诉说我喝醉了,但我不认为自己是醉酒,我根本想不起来醉酒前发生的任何事情。”

 

他太激动,有点语无伦次,老费反倒出奇的冷静。

门外薛环扯着嗓子喊大家吃饭,老费让他们先吃,随后关上门。

 

“我知道你的意思了,你是说,你觉得有人借醉酒之名,用某种方法,让你失忆了,对吗?”

 

卢凌风点头。

 

老费挠挠头:“可时隔多年,从你身上再号脉,肯定诊不出什么来了。……刚才苏无名是不是也说他不记得自己曾经昏倒了?怎么你也失忆过?……这,十年前就没别的人证了?”

 

卢凌风再寻思,忽地道:“苏无名跟我讲,他也在春日宴喝醉了。醒来时,在他身边的,是姚羿。”

 

老费奇怪道:“姚羿?……”

 

“姚元之长子,苏无名师侄。”

 

老费恍然:“是那个小孩啊,我记得我记得,我有印象。苏无名中毒,就是他忙前忙后服侍的。看苏无名昏迷不醒,自己恨不能替他去死。这小孩……很怪。”

 

不等卢凌风问,老费就解释说:“我那时候只是打下手,是我师父他老人家亲自给苏无名开刀的。可能见我好说话,他就威胁我来着,说如果他师叔死了,他一定会杀死我们师徒的。”

 

“那阵正是十万火急的时候,我没工夫,看他还小,就哄了他两句。但那孩子的眼神我记忆深刻,非常阴毒,直勾勾地,看谁都像在看死人,大晚上的让人毛骨悚然。”

说完老费打个冷颤,显然对这人没什么好感。

 

卢凌风所知所见的姚羿,在苏无名口中、姚锦娘口中、老费口中的形象已然变得扭曲恶毒。

再一联想苏无名醉酒醒来后见的是他,不免暗自惊愕,疑虑丛生。

 

他踌躇之际,忽地心生警惕。

 

十年前,并无交集的卢凌风和苏无名,在同一场宴会,双双以醉酒之名失去记忆。如果被有心人设计的话,那他们应该经历的是同一件事,并且有人意识到他俩会对这件事情造成影响。出于某种考虑,那人并没有把他俩彻底灭口,而是选择抹除掉他们的这段记忆。

 

卢凌风默然独立,想起苏无名说过,他或许见过自己。


那幕后之人除了不想让他们知道这件事外,还想让他们忘记彼此。


忘记彼此……就意味着苏无名和卢凌风之间肯定发生了什么,是幕后之人不愿意看到的。


老费又说,他和苏无名肯定发生过成契的行为,后来又被清洗掉。


这些,都是苏无名本人完全不知情的。

 

他越想越头疼,只觉得自己被困在了一团迷雾之中,不知前方平地还是悬崖,不敢举步,也不敢停步。


卢凌风扶着桌子勉强站住,浑身发颤,心中开始烦躁起来。

 

老费心细,看他半天不说话,忽然气息急促起来。再看他脸上潮红,一拍大腿:“一直关注苏无名了,没注意到你。你和他信引纠缠这么深,他今天发作的这么厉害,信引肯定影响到你了。也就是你身子骨好,心思又都在他身上,这会才发作起来。不然早就狂躁暴起、经脉紊乱了。快快快,我给你也来两针,行气养生,益寿延年。”

 

卢凌风正是烦躁的时候:“我也不求着长命百岁,孤身一人才好呢。”

 

老费哪听他的话,卢凌风被他硬是推到庭院中。

老费招呼薛环搬来藤椅后,跟哄小孩一样:“对苏无名,你不就出师未捷一次吗,现在就放弃,太怂了吧你?”

 

薛环看见老费行针,立刻就担心卢凌风是不是身体不适。

 

针入头顶穴位,卢凌风一开口说话,就牵连脑中翻江倒海的晕眩和疼痛,只能老老实实闭眼闭嘴,静坐调息。

 

期间老费充当使者,把问候卢凌风的薛环喜君全都打发回房了。就连想要看望苏无名的樱桃也被老费借口苏无名微恙,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让半信半疑的樱桃不去打扰苏无名。

 

………………


夜幕降临,打更声过,万物静谧,秋霜渐降。苏无名披了件衣服,站在没合拢的窗前,夜风中隐约听到庭院中老费飘来的说话声。

 

苏无名耳聪目明,透过一线,就能看到卢凌风被施针后坐在那里。不多时暮色四合,无星无月,只一身月白云纹长袍的卢凌风依旧不被夜色所淹没。

 

喜君给苏无名转述长安闺中对这位少年将军的品评,只用了一个词:皎如玉树。

 

行也直坐也直,容貌风仪如清风明月,仿佛前生今生卢凌风为人都该如此。


苏无名该为他日后成为将帅良才而欢喜无尽,只是偶尔在寂静无声处,隐约有一丝怅然掠过心头。

 

心底深处,似乎有一个声音在问:“你不后悔?”


苏无名没法正视自己。

卢凌风说的太对了。


苏无名在凌迟卢凌风,看着卢凌风备受折磨,其实自己也感同身受。

 

可苏无名已经意识到了,如果不肯放弃两情相悦的欢喜,他便要付出某个绝不愿意付出的代价。


都说天道有盈亏,苏无名此生所拥有的,都在慢慢失去。

 

苏无名合上窗,深深叹了口气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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