越一

如意,如意,随我心意

[风餐露苏] 乾坤定·春日宴 10

苏无名威名未立,虽有贺犀以强力劈开一切阻拦,又有混熟了的崔司马不曾给他下绊子。可窥伺他的人仍不在少数,总想着咬文嚼字,寻到他的错处,不求要他的命,能赶他出宛州也是上算。

 

在此情况下,贺犀的关心,让他觉得很是亲切。

 


贺犀久居宛州,消息灵通,心思缜密,将淮南道一带大势小节,缕分条析。经他口述,局势立时清晰明朗起来,如在掌中。

 

贺犀给他讲述了诸多内幕,如州府间的明争暗斗、同僚上官等一干主事官吏的出身来历,他们都来自哪些家族、有何营生、背景靠山。

 

苏无名细细听来,发现淮南道州府都离不开一个人——广陵郡王。

 

淮南道各州府,统有广陵郡通辖。而扬州府的执掌者,无疑首推广陵郡王武氏。有王府大力扶持,扬州也因此颇受宽待。论及广陵郡王,难免要将前朝今朝的掌故翻出来检视。

 

这一点,两人心知肚明,只这个武姓,就够断郡王朝政之路了。他表明身份又依附李唐,所以他纵然盘踞一方,圣上也能对其优待几分。

 

只是自他在天后时领封地,偏安一隅,至今也过了几十年。虽不理朝政,但封荫已涵盖大半个淮南道,权责重大。能走到这一步,也算不可小觑。

 

联想到姚锦娘的婚嫁之事,苏无名心中隐约觉得,自己似乎与广陵郡还会有某种联系。

 


听贺犀讲完这些,苏无名笑道:“贺参军这些年一一留心,阐发种种心得真是对我大有裨益。其实,如果你能玩转这些,抓住机会顺势而为,何愁不能大展宏图,官场上另开辟自己的天下呢?”

 

贺犀摊开卷宗,面色淡然:“宛州此地,至少我眼见的这些年里,难以有变。再纵横捭阖,都无用武之地,卑职能执掌好整个宛州的刑罚之事,不负百姓,就够了。”

 

他望向苏无名,看不出是希冀还是什么:“您是狄公弟子,或许还有本事和机会,推演变局,对付形形色色的人物。”

 

苏无名对于大势的把握得心应手,对贺犀讲述的官场浮沉、惊涛骇浪已经太过习惯。而贺犀却在这几日的深谈中,再一次震惊诧异于苏无名的谋识论断。

 


他又想了一下,真诚地坦白:“其实,卑职方才所言,也是别人句句心血。”

 

苏无名并不诧异:“是王刺史。”

 

贺犀点头:“王兄深谋远虑,所为皆为宛州百姓,无奈结果不尽如人意。他在任的十几年内,发现宛州上下官员大都出身广陵郡,本该各地方制定的典章制度,都不上报朝廷,完全遵循扬州广陵郡王的意思。追溯根源,郡王的暗枝已经深埋其中,论真正实力,委实能称得上独霸淮南。宛州主官究竟是谁,其实并不重要,死了一个再换一个便是。不顺遂郡王心意的,他大可解决得不留痕迹。”

 

苏无名深以为然:“州府官员互不统属,各处分帮结派。一旦都有了独自做主的权柄,再想收回,可就不那么容易了。”

 

说到这里,他莞尔一笑:“那,我是否可以推测,王刺史也发现了这一点,警觉郡王势大,更要防止府州专权,避免失去分寸,害怕他们忘了宗室子弟藩屏皇室的职责。只是……”

 

未捷而身死,悲哀尤是如此。

 


苏无名所言,无不都是贺犀心中所想。

 

那么苏无名自然能够得出结论,王刺史身故必然非疾病所致。

 

既然没了这么一个洞悉时局,且可能会妨碍到郡王利益的人,广陵郡派来一个和宛州八竿子打不着的司马前来理事,本最好不过。奈何朝廷突然任命了一个局外人前来,正如投石一枚,本为死水却横生波澜。

 

新来的苏无名,身世来历和狄仁杰挂钩;又众所周知他受公主提携;身边还跟着吏部侍郎之女和太子心腹。谁都在观望苏无名真正的立场,目前能和别驾身份匹敌的崔司马也没有轻举妄动。

 

眼见诸方暂时还都偃旗息鼓,看上去一团和气,全无贺犀所述刺史在时的针锋相对,惊心动魄。

 

苏无名被牵扯其中,成为环伺扑杀的目标,只是早晚的问题。贺犀所说的内幕,其实是一种变相的告诫与先知的提醒。

 


苏无名在观察贺犀,贺犀也在观察苏无名。

 

贺犀绝对不会拉一个草包进局,更不会对着一个没本事的人费口舌。这么看,苏无名竟又成了各方博弈的关键一环。

 

想到这里,苏无名嗤笑一声。

 

贺犀不解其意,苏无名:“这么说来,贺参军是否可以再解释一下,究竟是因为看我有这个能力,所以你才会确认我是刺史的继任者;还是因为,我是刺史的继任者,所以你要先确认我的能力,以免碰上无能之辈?”

 

孰为因孰为果,问得贺犀无言以对。

 

苏无名又道:“刺史事业未竟,又遭不测,你看在眼里,当然急于找到下一任来扭转时局。你更清楚,如果这一任别驾无能,或者再被扬州派来的人占据名额,便只能再待时机,说不定还会有束手待毙的风险。”

 

贺犀张张口,迟疑一会,还是固执地答道:“苏别驾,局势如此,明暗之间你只能投身一方。”

 

苏无名沉吟一会,问道:“这么说来,王刺史终其一生,都在知其不可为而为之?”

 

贺犀更坚定几分:“我非王兄,不能代替他回答此问。迎难而进,知其不可为而为之。王兄从微末之流到一州刺史,十几年殚精竭虑,就为了让宛州不沦为任郡王敲骨吸髓的爪牙。我同他有忘年之交,也有授业之恩,却从不为人知晓。他在光下踽踽独行,以致被奸人所害。”

 

贺犀牙根紧咬,只一瞬,他就恢复了如常面色:“卑职愿意为您效力,但凡我能做得到,赴汤蹈火,在所不辞。”

 


苏无名看得清贺犀的用意。不过,他仍然打算接受。

他也明白,一旦有人摸清楚他苏无名其实无依无靠,那么针对他的血雨腥风,会转瞬即来。

 

对于贺犀转述的话,他也深以为然。苏无名并不希望,眼看贺犀羽翼未丰,便折损在即将来临的飓风之中。

 

——总要留下星火之光,留待黎明初生。

 

狄公如此,苏无名亦如此。

 


书房一时寂寂无声,院外卢凌风指导薛环练剑的声音清晰入耳。

 

卢凌风……

 

想到卢凌风,苏无名轻叹一声:“贺参军不必表决心。无名敬仰忠直之辈,自然会守护好这一方百姓。”

 

贺犀垂下眼,向他行了大礼:“我……我是不是让你为难了?”

 

苏无名一怔,相处快十天了,这还是贺犀头一次没有自称“卑职”、没有称呼自己“别驾大人”。

 

眼看着贺犀垂头丧气,苏无名的脸上带了微微笑意:“或许有一点。”

 

贺犀茫然地抬起头。

 

苏无名递给他一盏茶,后又托腮笑道:“今日把话说开,往后可再别蒙骗我了。”

 

贺犀下意识点点头,但又微弱地反驳:“我不会骗你的,往后也不会让你孤身涉险的。”

 

苏无名扬了扬下颌:“你还有公务在身,哪能时时刻刻在我身边。院外头那个年轻人,是我的私人参军,可以保护我。”

 

贺犀一怔:“私人……参军?这,有多私人,能时时刻刻在您身边?”

 

苏无名:“……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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