越一

如意,如意,随我心意

老费本要出门,听他这话停住脚:“梦生草,味如茶香。本是治疗梦魇频发,或者失眠病人的,但都是辅佐其余药草入味,加的剂量不多。服了这种草,就会有好梦。但若服的太多,入梦太深,就会因为分不清梦境和现实而出现癫狂的症状。”


“只是治疗失眠或多梦的话,就在喝的水中加入一点,醒来后药力发散,就会浑身轻松。可服的多了,就会出现记忆偏差,或者忘了服用前后的某一段记忆。”

 

卢凌风闻言不觉道:“这和蒙汗药有什么区别?”

 

老费随手拉把椅子坐下:“区别大了。首先,蒙汗药药量把握不好,直接会损人心智。其次——你小子知道梦生草有多贵重吗?想当年我太医署里任职,翻过宫中医典,这草药专供皇室,天后晚年顿顿不落,配合秘方神仙玉女粉,虽春秋高,左右不悟其衰。就是大官家里有,那也是圣上赐药作为恩典的。”

……


说到这,老费就是再大条,也慢慢醒悟过来:“十年前,你任什么官职啊,能受邀参加春日宴?”

苏无名咳了一声,“洛州伊阙县尉,同年转升洛州司法参军。”

 

老费思索:“那也不奇怪。皇室巡幸东都,你作为当地官员接驾赴宴也正常。更何况,那时候你不就是公主红人吗?”

……


苏无名无可奈何地闭了一下眼:“老费,最后一句话可是妄语,休要胡说。”

 

老费不比苏无名有风骨,他无所谓地点点头:“反正,师父的脉案记录里写了你晕倒,盖因梦生草过量,昏迷不醒。我觉得师父肯定不会弄错的。”

 

苏无名听闻,垂下眼帘,良久不语。

 

卢凌风扶他躺下,又把邀功的老费狠狠夸了一通,额外给他银子去买鸡,老费转头就兴高采烈地走了,叮嘱他待会来煎药给苏无名喝。

 

合上门,他坐到床沿,自顾自续一杯热茶喝下去,肯定地下了结语:“十年前,你要不是主动喝的,就是被害了。”

 

苏无名侧身枕在自己手臂上,身子微微蜷起。

他凝神思索,越想越觉得离奇:“会不会,是我误喝了梦生草?”

 

卢凌风:“老费说了,你是因为过量的梦生草才晕倒的。虽然有茶味,但浓浓一杯,你还能搞混?”

 

苏无名想到更早的时候,不由得心烦意乱道:“我又不是没干过误喝的事。”

 

卢凌风知道他心里难免不爽,给他掖了掖被子,温声道:“要不先眯一会,你刚才那样可吓死我了。”

 

苏无名听他语气还虚着,忍不住挑眉笑了一下:“真的吓到你了?”

 

卢凌风诚实地点了点头:“嗯。”

 

要说苏无名性格就是如此,虽然年岁在这,所经波折颇多,但他内心深处总有一分豁达天真在,以至于遇事总要先调侃三分。此刻也难免要打趣他卢凌风:“你老说你是范阳卢氏名门出身,文武双全,也是见过大场面的,何以胆小如鼠呢?”

 

卢凌风目光闪了一下,看着苏无名,似是犹豫了一瞬,不过他还是坦然道:“我那也是要看对上什么事什么人,你当我真胆小?”

 

苏无名微微一笑:“是吗?薛环回来跟我讲了,说你在橘县可被吓的不轻。”

 

卢凌风暗自叹了口气:“看到你这样,我也被吓得不轻……不是那种鬼怪相令人胆寒,而是我害怕,你会在我面前出事,我却什么都做不了,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这么痛苦。后者相较前者,更让我肝胆俱裂。”

 

苏无名不说话了,默默地把被子拉高,遮住半张脸,原本一双明眸也垂下眼帘。

 

他感觉得到卢凌风愈演愈烈的感情。每每二人独处,卢凌风看他的目光,已经不是从前那种混杂着敬仰钦佩的爱慕,而是专注得灼灼逼人的审视,令苏无名不能再如往常一样视而不见。

 


卢凌风的话说得唐突,令他自己说完以后心中都一怔。但那种不自觉的炽热目光,还是长久地落在了苏无名的脸上。


………………


沉默相对,卢凌风忽然道:“你的信期越来越不稳,反应也越来越大。如果你我终生定契,就不用担心我的信引,对你来说是杯水车薪了。” 

 

苏无名还是不说话。

 

卢凌风目光坚决,神色更郑重:“我会让你入卢氏宗祠,我会昭告所有人,你我共结连理,我卢凌风这辈子都不会负苏无名。”

 

苏无名躺不住了,他坐起身子,恻然低首:“乾元坤泽信引交错,是我影响你了,让你说话都不经思考。”

 

………………


卢凌风握紧拳头。他话说出口,已经能够预想苏无名的反应。可真听见他这样婉拒,心下还是猛地一突,甚觉黯然。

 

苏无名斟酌再三,也觉得心里无甚滋味,一如他说出的话平淡乏味:“卢凌风,你的身边只我一个坤泽,天性相吸,你又和我朝夕相对,萌生情愫很正常。再者,你我年龄相差甚大,我哪能因病所需,而困你一辈子呢。”

 

他深吸一口气:“往事暗沉不可追,你的来日,是光明灿烂的。”

 

这下换卢凌风望着他不说话了。

 


苏无名只有真正面露愁色,皱眉牵动双眼下垂时,才能窥出他三十五六岁所应有的种种痕迹。然而就是微小的细纹附着在苏无名眼角,落在卢凌风眼里也如金鱼的鱼尾一般柔软,只觉他更加温柔脆弱。

 

卢凌风说不出任何重话来反驳苏无名,责备苏无名全然无视自己的深情。

 

卢凌风缓缓道:“苏无名,人,是要有心的。有心,就能分辨真情假意、用情深浅。我不信你说这些话的时候,你不会痛心。只要你会痛苦,我的痛苦就会比你更深。”

 

他不欲多说,毕竟眼下也的确不是谈论这个的时候:“你先休息吧,我待会再来看你。”

 

…………

转过门,他靠在栏杆处,深深垂下头,颤抖的深呼吸。


卢凌风觉得自己真的成长了,在苏无名面前,已经能撑得面不改色了。

 

他脑海反复出现苏无名说话的样子。


他能感觉到,苏无名无嗔无喜地观望着自己在感情中溺水。


可他也能感觉到,在苏无名几乎要交出自己感情的时候,就有无形的高墙重铸起来,让苏无名自觉地和自己拉开距离。

 

苏无名,苏无名。

 

他在门外一站,就等到了日落。

 

苏无名没有动静,呼吸也平缓。

 

他迈着沉重的步子,有意绕开喜君和樱桃,来到药堂取药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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